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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本质是追求有趣的事物

「宣娜」暗礁

一篇点文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扑出的白气在周围纠缠不清,吴宣仪缩了缩肩膀,装作认真地听老师分解今天的舞蹈动作。

她来了韩国三年,对每天听到的韩语还是一知半解。面对语速快些的课程懵懵然的,于是决定在那几个老师的课上发呆,或是用书本挡住脸睡觉。
出于此目的,她社团填的是舞蹈社,听不懂好歹还可以模仿肢体动作。但舞蹈社的顾问老师足够温柔耐心,一套动作拆分教学,和她绷着脸有点凶巴巴的直观印象不符。
金知妍顶多会叹气,皱着鼻子认真思考看似简单的动作里有什么地方绊倒了学生。

“老师,这儿我还不是很懂。”
在结束了为时不长的社团活动,其他人都迅速抓起书包带同老师打了招呼,只有吴宣仪立在原地,微微喘气、额角残留着细汗。少有人对社团活动如此上心,老师也好,学生也好。金知妍怔愣了下,把略微凌乱的头发拢到耳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让人莫名的痒腻,像是不慎掉落在眼睑的睫毛,胡乱抓了一把,还是没能取下。

没等对方开口,吴宣仪已经开始重复刚才的那段舞蹈。她看到对方紧锁着眉头,手指放置在下颚,目光如蛇般缠绕在她身上。不小心就乱了节奏,愈发凌乱的节拍让金老师习惯性叹了口气。被白气模糊了面部轮廓的金知妍温柔得无可奈何。
那个人往前踏了几步,捉住她的手腕,帮着摆成正确的动作。

“要这样……”
金知妍在黑色的运动服里面更为瘦小、线条凌厉。而贴得过分近的当下,仰着头的姿势有呼吸吞吐在吴宣仪的下颚。被固定住了腰部无处可逃,她身体僵硬,全没有舞蹈需求的柔软。

“噢……金老师,能不能带我再跳一遍?”
“好。”
金知妍拉开了距离,转过身子,毫无防备地把后背、露出的一截脖颈暴露在吴宣仪面前。银白色的链子在利落的后颈线条上晃来晃去,弄得她脑子晕晕乎乎的。

于是在被问到懂了没有的时候,尽管她仍旧没有完全学会,这段动作总是有偏差,让整支舞蹈都差了点什么,但没有再留下对方的理由了。
“谢谢老师”,在注重礼仪的国度,她弯腰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
“早点回去吧。”

金知妍随手取了水瓶,咕咚咕咚地灌了小半瓶,液体顺着滚动的颈部滑下,也有部分从嘴角漏出,“哒哒”滴落到地板。

这个年纪的学生对老师产生一星半点的好感再正常不过。自己捏住了刚才金知妍触碰过的手腕才发现脉搏跳得过快,后知后觉感到了心慌。对老师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如果是一直藏在心里的情愫,她是指。

“啊,我是不是走错办公室了?”
和一贯运动服打扮不同,金知妍的穿着小西装,打得不紧的领带随意搭在前面,禁欲的气质中暴露出了个豁口。
“等等,问我也可以。”

本职是英语老师的人把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推了回去,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走错办公室的隔壁班学生,同时也是舞蹈社的成员。既然是认识的学生,是不是其他班级的无所谓吧。
顺着金知妍投来的目光回望,很容易停留在贴着精巧锁骨的项链,正因为锁骨微微托起。

但链子上的吊坠是什么样的呢?

难以被窥探的事物反而令人在意起来……

金知妍托着腮,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偏头打量着对方。那样炽热的目光和微红的耳廓她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要受到暗恋者的影响的话,她的生活早就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吴宣仪同学”,她是这样称呼她的,招了招手说你过来吧。

吴宣仪捏着的英语习题册边缘起了皱,不知道细小的吞咽动作是否有落入谁的眼底。
但办公室里也没别人。蜂蜜色的夕阳、窗格滤过的残影,和四周静悄悄的氛围混合成暧昧的暖色,慢慢扩散着。

约摸是听了几句蹩脚的发音,英语老师用有笔盖的那段敲了敲桌面,嘴角漾起的笑容不乏顽劣意味。
“老师干嘛笑”,她从侧面看还有点肉嘟嘟的脸颊鼓起,明显底气不足,说的韩语又结结巴巴的,“上课的时候……说韩语我听不太懂,所以对应的英语也听不懂,太难了嘛……”

但是金知妍英语的发音很好听。
她下颚的线条像是要将附近空气一分为二,微微仰头,读着方才那段磕磕巴巴的英文。
她发觉老师认真的时候,眸子里的光也会更加明亮,灯塔似的晃来晃去。压得低低的声线和游戏里面的吟游诗人有几分相像,她曾经和程潇玩的游戏里就有。

“以后再有不会念的,可以来找我,在舞蹈社里问也行。”

“砰砰”,心跳有那么几秒是加快了的,比如对方偏薄的唇线里念出“吴宣仪同学”、或是说“舞蹈社里问”。
不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记住了?

“老师,我还会再来的。”
“哦?好呀。”
金知妍松了松领口,挑眉的样子瞬间拔低了年龄。她说,那我等你呀,吴宣仪同学。

后来她果真时常去找金老师。
但是舞蹈归舞蹈,问英语问题的时候总是跑到办公室。即便想好了如何回答对此的疑问,金知妍一次也没有提及。
有时她把零食带到办公室。金知妍斜斜地倚在椅子边缘的扶手,看起来像是靠在她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水味在暖气中变成了令人燥热的气味。
吴宣仪偶尔会给对方投食,软糖也好饼干也好,是熟稔之后的事,因为老师像是倚靠在她身上,这让内心有什么情绪蠢蠢欲动。金知妍咬着零食,无一例外也会咬到她的手指。
不痛,只是痒。

“金老师……?”
推门的“吱呀”声打扰到地上的影子,将其揉得乱七八糟,室内流动着不一样的空气。
于是吴宣仪的动作到一半便止住了,借着虚掩的门,她看到了金知妍,和一个男人。
对方极其自然地托起金知妍的下颚,回应的是手臂轻轻搭着,既没有以缠绵的姿势,又不过分疏远。脖子上的链子晃了两下,金知妍的喉咙里溢出了破碎且甜腻的声音。这声线被浸润了湿意,和念英文单词干燥带着点低哑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送你回去吧。”
那个男人的大拇指揩过金知妍的嘴角,吴宣仪才想起待在这个地方有多不合适。
但不知有意无意的,也可能只是看错了,对方湿漉漉的眼眸扫到她身上。

门被合上的动作似乎太大了,发出的声音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吴宣仪一口气跑到楼梯口才停下,心跳加剧,在胸腔轰鸣着,喉咙口发紧,痒腻的感受在口腔扩散开。

真的只是因为窥探了别人的秘密吗、还是……?

“吴宣仪同学,这个发音会很难吗?”
“啊……没有,只是、在想老师的舞蹈很好。”
“以前”,对方停顿了好一会儿,“有想过要出道当艺人之类的”。
“后来为什么没有去呢?我是说、很适合老师。”

她不知道金知妍的眼神包含了什么,反正涌起的不太一样,在日渐亲密的关系中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除了有一回,来办公室接金知妍回去的男人,接吻那时,就和现在比较相像了。

“因为后来觉得不太现实吧。”
“但是很适合你、特别适合。”
“我总不能这个年纪再去出道?”
喉咙里堵塞着的话语在说“不是的”,然后她听见了对方的笑声,还有“吴宣仪同学真的很有趣”之类的。只有有趣吗?她想说。而金老师翻了下手腕,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明天见。”
吴宣仪清了清咽喉,莫名的痒腻感再度沿着喉咙口爬行。

可是金知妍说“明天见”。她有时想要捂住、不让其生长的情愫,有时又任其发展。

第二天她去找金知妍的时候,因为经过了社团活动,其他的老师都已经回家了,办公室只剩下了那个人。
“你来啦”,对方极其平常地说。
“嗯”,她简直像是从喉咙里哼哼了声,因为声音莫名喑哑。

结果在过程中金知妍就把英语书盖在自己脸上,保持着奇怪的姿势,没有再发出声响了。胸口一起一伏的,节奏平顺,呼吸打在纸张上,有细小的“沙沙”声。
她便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书本一丢,磕在桌面的声音可不小。

为什么金知妍没有醒呢?

如果醒了的话,我就停下。
醒了的话……

她坐着的椅子下面有滚轮,轻轻瞪着便能滑行。
对方精巧的五官包括侧脸颊也全部被书本盖住,狡猾得不得了。

手指托住了下颚,她的方位对着金知妍的头顶。于是当吴宣仪俯下身,恰好能亲吻在额头。

“我睡着了……?”
半晌后,摊开的英语书下面有了动静,册子顺着起来的动作掉落到膝盖。

“如果出道的话,金老师有想过想要做什么呢?演戏、唱歌、还是队里的舞蹈担当。”
“我的话,如果你能当我的队友,大概会蛮有趣的吧。”
她再度提及这个话题,总是想挖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概十七、八岁年纪的才会试图一遍遍地延续中断的话题。金知妍却反向抛了个问题,问她觉得好不好。

今年的冬天好冷。
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吴宣仪的身子晃了晃,撑在桌沿的手不自觉游移着,到了另一的人随意搭在桌面的手、沿着指缝钻了进去。
她去摸金知妍的脸,指腹贴着面颊,彼此交换着一呼一吸的气息。可是还没等变成更加亲密的、脱轨的发展,桌面上摸索的手碰到了硌人的物体。小巧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让人猛的一哆嗦。

吴宣仪朝后拉开了距离,同时看见对方脖子上的项链今天没有戴。
她似乎明白了,项链的坠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该回家了。”
她匆匆忙忙离开,练习本也没来得及带走。

倒是忘了。
就算不去找金知妍,也还是舞蹈社的顾问老师呀。
对方照常一个个学生的动作纠正过来,到吴宣仪的时候,那人的指腹紧紧贴着腰侧,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可以清晰感受到,戒指没有套在手指上。

“一会结束社团活动,宣仪可留下来吗?”
她有些艰难地点头,闭了眼,背后和金知妍相贴的位置随着移动和摩擦奇异地冒着热度。

果然该说是大人的余裕么?
吴宣仪坐在地上,刻意放缓了收拾的动作,结果有个学生拉着金老师的手臂问个不停。
明明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了,僵硬的动作看起来特别容易被发觉,当然这是她自我认知。

事实上,终于结束提问的学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径直走到门口,推门出去了。

“毕业后我就会回中国。”
吴宣仪开口便说道,但仰头发现金知妍今天没有戴项链,当然也没有戒指。她咬了咬下唇,以为对方是听不懂而怔愣,于是缓慢重复了刚才的话,用韩文说就容易卡壳,这次也不例外。
回应她的是一大段韩文,说得极快,让她只能分辨其中一两个词,串连起来又什么都没听懂。

“金老师”,她第一次打断那人的话,“我要回中国了”。

韩国的毕业式就在冬天,在十二月里,冷得很。

“知妍,戒指真的找不到了吗?”
“下次、你再给我买一枚吧。”

年轻的未婚夫伸手要搂她,金知妍缩了缩肩膀,这个动作隔开了拥抱。她冷得眼眶发红。
“毕业式结束后,在这等我吧”,她最后说。

吴宣仪的班级和她的班级中间隔了另外的一拨人,所以她显然在捕捉到对方的行为中失败了。
毕业仪式后的校园有点儿混乱,例如忙着合影,或是在角落表白、送出第二颗纽扣。

当金知妍终于站在对方面前时,吴宣仪披着外套,校服的第二颗纽扣线头松了。
但是她也没有问。

“再见”,经过她的中国学生旁边,金知妍说。其实也没有告诉过对方当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说着生硬韩语的中国人,和抬眼间的笑容。
但是总归是要走向正确的方向,比如走往等待她的未婚夫的路上。

冬天太冷,有时候四肢都不听使唤,所以难免有做出些不正常的举动。
像是躺在体育馆角落的戒指、或是偷偷夹进作业本里的纽扣。

可是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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